麒麟崖上那惊魂一幕与申公豹怨毒刻骨的诅咒,如同跗骨之蛆,萦绕在姜子牙心头,久久不散。
他失魂落魄地下了昆仑山,踏入那喧嚣扰攘的红尘俗世。
仙山灵气的滋养仿佛瞬间离他而去,扑面而来的是凡尘的烟火气、市井的嘈杂声,还有那无处不在、丝丝缕缕缠绕上身的污浊浊气与…劫气。
怀中的封神榜与打神鞭,沉重得如同两块寒冰,时刻提醒着他背负的恐怖使命。
而七死三灾的预言,申公豹那狰狞的飞头与诅咒,也让他如芒在背,惶惶不可终日。
他孑然一身,在这茫茫人海,竟不知该往何处落脚。
“明主…明主…”师尊的指示在耳边回响,但天下如此之大,明主何在?
再加之,他此刻心神俱疲,只想寻一暂时栖身之所,理清这纷乱如麻的思绪与命运。
蓦地,一个名字浮上心头,宋异人!
此人乃是他数十年前,尚在红尘中摸爬滚打、未曾拜入昆仑时,在朝歌城中结识的一位义兄。
宋异人虽非修士,却为人豪爽仗义,颇有家资,在朝歌城南门外有一片不小的庄园。
当年二人意气相投,曾撮土为香,结为异性兄弟。
“朝歌…宋家庄…”姜子牙黯淡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微光。
或许,那里可以暂避风头,让他喘口气,也让他想想下一步该如何走。
他虽仙道未成,但玉虚宫基础的道法还是习得一些,其中便有这最基础的五行遁术。
当下,姜子牙强提精神,默念土遁口诀,脚下一点,身形瞬间沉入大地之中。
土石如同流水般在身周分开,又迅速在身后合拢。
他只觉身体被一股浑厚的地气包裹牵引,朝着朝歌城南的方向急速穿行。
这遁法虽远不如师兄们那般瞬息千里、潇洒飘逸,却也省却了长途跋涉之苦,更避开了可能存在的、来自申公豹的窥探。
不多时,朝歌城南,宋家庄外。
姜子牙的身影从一株老槐树下的泥土中缓缓升起,掸了掸道袍上的尘土,略显狼狈地整了整衣冠,这才走向那熟悉的庄院大门。
庄丁通报进去,不过片刻,便听得一阵爽朗豪迈的笑声由远及近:
“哈哈哈!子牙贤弟!当真是你?可想煞为兄了!”
只见一位身材魁梧、面容红润、穿着锦缎员外袍的中年男子大步流星地迎了出来,正是宋异人!
他一把抓住姜子牙的手臂,上下打量,眼中满是惊喜与真挚的关切:“贤弟!一别数十载,为兄以为你早已得道成仙,逍遥世外去了!怎地今日…这般模样归来?”
他注意到姜子牙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疲惫与愁绪,不似仙家气象。
见到故人如此热情,姜子牙心中一暖,漂泊无依的孤寂感稍减,但更多的却是苦涩。他长叹一声:“兄长…一言难尽啊!”
他并未透露封神榜与昆仑之事,只含糊道奉师命下山历练,暂时无处可去。
“哎呀!贤弟说的哪里话!”宋异人用力拍着姜子牙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进庄内,“到了为兄这里,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
“什么无处可去?我这宋家庄,便是你的家!快进来!为兄为你接风洗尘!”
宋异人极其热情,立刻吩咐下人准备丰盛宴席,打扫出最清净雅致的厢房供姜子牙居住。
席间,宋异人谈笑风生,不断劝酒夹菜,询问姜子牙这些年在山上的‘神仙日子’。
姜子牙心中有事,强打精神应付着,言语间多是避重就轻,只道清修苦寂,仙道艰难。
宋异人见他兴致不高,也不深究,只道他是旅途劳顿,好生宽慰。
姜子牙便在宋家庄住了下来。
宋家庄远离朝歌城中心的喧嚣,环境清幽,田舍俨然。
宋异人待他极厚,衣食住行无不照料周全。
每日里,姜子牙或在庄内散步,或静坐房中,试图平复心绪,参悟师尊赐下的钤偈,思索那渺茫的天命。
然而,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宋异人这位热心肠的义兄便操心起了姜子牙的终身大事。
一日午后,宋异人拉着姜子牙在花园凉亭中品茗,语重心长地道:“贤弟啊,你如今既已下山,重回红尘,便该考虑成家立业,延续香火了。”
“为兄看你终日郁郁寡欢,想必是身边无人嘘寒问暖之故。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人伦大道啊!”
姜子牙闻言,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泼洒出来。
他连忙摇头:“兄长美意,子牙心领。只是…我乃修道之人,早已看破红尘,这娶妻成家之事…”
“诶!贤弟此言差矣!”宋异人打断他,正色道,“你既已下山,师尊也未让你出家为道,何来看破红尘一说?”
“难道要在为兄这里住一辈子,做个孤魂野鬼不成?不成家,何以立业?何以安身立命?”
他见姜子牙面露难色,又凑近低声道:“为兄倒有一门好亲事说与你。”
“城南马员外马洪,乃是为兄故交,其膝下有一女,名唤马氏。”
“此女虽非天姿国色,却也生得端庄,更难得的是性情温顺,持家有道,一手女红远近闻名。年岁嘛…与贤弟你倒也相配。贤弟意下如何?”
姜子牙心中一片混乱。
修道数十载,清心寡欲早已习惯,骤然听闻娶亲之事,只觉荒谬无比。
他下意识地想拒绝。
但看着宋异人那殷切期盼、真心为他打算的眼神,想到自己寄人篱下,兄长一片热忱,若断然拒绝,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况且…师尊那“享人间富贵,位极人臣”的谶语,是否也包含了这‘成家’一环?
他心中抗拒,却又找不到强有力的理由推脱,更不愿拂了义兄好意。
在宋异人再三劝说下,姜子牙最终只能长叹一声,勉强点了点头:“一切…但凭兄长做主便是。”
宋异人大喜过望,连声道好,立刻着手安排。
很快,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一套繁琐的世俗礼仪在宋异人的操持下迅速完成。
姜子牙如同一个提线木偶,浑浑噩噩地参与其中,心中那份对昆仑仙境的思念和对未知命运的忧虑,在这喧嚣的世俗流程中,被挤压到了角落,却又变得更加沉重。
良辰吉日选定,宋家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一派喜庆景象。
姜子牙被换上大红的新郎吉服,在众人的簇拥和喧闹的锣鼓唢呐声中,完成了迎亲、拜堂的仪式。
洞房之内,红烛高烧,映照着满室喜气。
新娘马氏凤冠霞帔,安静地坐在床边,红盖头遮住了面容。
姜子牙独自坐在桌旁,看着那跳跃的烛火,手中是冰冷的酒杯。
外面的喧嚣渐渐散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寂静。
他看着这陌生的洞房,看着床边那陌生的身影,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诞感和疏离感将他淹没。
他本该在昆仑山玉虚宫中,聆听师尊讲那混元大道,参悟天地玄机。
或是与诸位师兄论道品茗,逍遥自在。
可如今…他却在这万丈红尘之中,穿上了这身刺眼的红袍,成了一个凡俗女子的丈夫!
怀中的打神鞭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隐隐散发出一丝冰冷的寒意,提醒着他那悬在头顶的‘封神’利剑。
“昆仑…”姜子牙低声喃喃,这两个字如同有千钧之重,带着无尽的眷恋与失落。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化不开心中那团冰冷的愁绪。
洞房花烛夜,本该是人生至喜之时。
然而新郎姜子牙的心中,却无半分喜悦,只有那挥之不去的昆仑云海,以及那越来越近、充满了血腥与杀戮的封神战鼓之声。
红尘结亲,非但未能慰藉其心,反似在他澄澈的道心上,蒙上了一层难以拂去的尘埃。
他望着摇曳的红烛,眼神迷茫而黯淡,仿佛已看到了自己在这凡俗泥潭中,越陷越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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