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把脸埋进浑浊的河水里，蚂蟥的吸盘正顺着小腿往上爬。对岸傣寨的炊烟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身后三百米处的界碑旁，两个边防武警正在调试热成像仪。
这是七天来第三次尝试渡河。前两次分别遇到巡逻艇和无人机搜查，最接近成功的那回己经游到河中央，却被暴涨的水流冲回下游。此刻他藏身的芦苇荡里，漂浮着上游冲下的动物尸体，腐烂的恶臭正好掩盖体温。
"老六，你看这边！"年轻武警突然指向程默的方向，"热源显示有东西在动。"
程默屏住呼吸，将身体完全浸入水中。缠在腰间的渔网挂满水藻，这是他在废弃渡口找到的伪装。三十秒后，热成像仪的红点掠过他头顶，又在死牛尸体上停留片刻。
"虚惊一场。"老武警踢开脚边的啤酒罐，"这鬼天气，蛇都懒得出来。"
等巡逻车引擎声远去，程默才慢慢浮出水面。十月的界河暗流汹涌，水面漂着上游矿场排出的蓝绿色泡沫。他解开绑在芦苇根上的防水包，里面是三天前从边境小镇顺来的补给：压缩饼干、云南白药，还有把用拖拉机弹簧改制的匕首。
右腿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五天前翻越雷区时被弹片划伤，虽然用火烧过创面，但在污水里泡了三天后，腐肉己经泛着诡异的青灰色。程默咬着绷带重新包扎，忽然听见上游传来引擎声。
两艘快艇划破晨雾，船头架着重机枪的民兵正在驱赶偷渡客。程默认出其中几个是李博士安保公司的雇佣兵，他们迷彩服袖口的黑鹰标志被改成了防疫队的红十字。
"上峰有令！"带头的疤脸男用缅语喊话，"抓住高烧病人赏五万，死的两万！"
藏在芦苇丛中的偷渡客顿时骚动。有个母亲怀中的婴儿突然啼哭，疤脸男抬手就是一梭子弹。尖叫声中，程默看见女人抱着孩子栽进河里，血色在蓝绿色泡沫中晕染开来。
他握紧匕首潜向深水区。这时下游突然传来汽笛声，三艘中国海警船正逆流而上。趁雇佣兵分神，程默抓住一截浮木，在机枪扫射的水花中顺流而下。
正午时分，程默在界河拐弯处上岸。这里离记忆中的傣寨还有五公里，但密林间多了十几处新设的岗哨。他脱下浸透的迷彩服，换上防水包里偷来的傣族筒裙——这是十天前在边境集市学到的伪装技巧。
腰间的银饰随着脚步叮当响，程默将匕首藏在宽大的袖袍里。路过第二道岗哨时，两个抱着AK47的民兵拦住去路。
"没见过你。"矮个子用枪管挑起程默的下巴，"哪个寨子的？"
"芒允村岩温家的。"程默用半生不熟的傣语回答，手指在袖中捏住刀柄，"送草药给帕罕老爹。"他故意露出缠着绷带的小腿，脓血的气味让民兵皱眉。
高个子突然伸手扯他头巾。程默顺势弯腰咳嗽，从筒裙下摆抖出只死老鼠——这是今早在河滩捡的，己经泡得发臭。
"晦气！"民兵们连退几步，"快滚！"
穿过最后一片橡胶林时，程默闻到了熟悉的草药味。二十天前他和林小雨藏身的吊脚楼还在，但晾晒的草药筐换成了防疫宣传旗。两个穿防护服的人正在给村民抽血，试管架上摆满贴着条形码的样本瓶。
"岩香家的回来啦？"正在舂米的阿婆突然抬头，"你阿妈找你好几天..."
程默浑身紧绷。这个编号X-13的边境寨子他们只待过两晚，连林小雨都不知道这个临时身份。他注意到阿婆的银镯换成电子腕带，显示屏上跳动着体温数据。
"我去后山采菌子。"他模仿着傣族青年的步态，"防疫站的又来？"
"说是查登革热。"阿婆压低声音，"天天抽血，岩旺家小子今早咳血了..."她突然剧烈咳嗽，腕带发出刺耳警报。
穿防护服的人立即转头。程默闪身躲进竹楼阴影，看见他们手中的检测仪和鸡足山实验室的型号相同。领头的女人摘下口罩取样时，他认出是李博士的助手陈雪。
"发现异常体温！"检测仪突然报警。陈雪快步走向阿婆，袖口的黑鹰标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程默摸向腰间的信号干扰器——这是杨教授实验室里顺来的最后一件装备。按下开关的瞬间，整个寨子的电子设备同时黑屏。在防疫队手忙脚乱重启系统时，他闪进吊脚楼后的地窖。
潮湿的泥墙上，二十天前刻的逃生路线还在。程默撬开第三块青砖，取出林小雨藏的应急包：两盒抗生素、三根金条，还有把用拖拉机零件改装的土制手枪。
地窖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程默屏息贴在门后，听见陈雪冰冷的声音："把发烧的都带走，老规矩处理。"
"那个老呢子怎么办？她看见我们处理岩旺..."
"打疫苗时做点手脚。"陈雪的声音渐行渐远，"记住，病死率控制在自然疫病范围内。"
程默握枪的手渗出冷汗。这些畜生竟然用整个寨子做培养皿！他摸出杨教授的U盘，想起那个暴雨夜在实验室看到的资料——李博士在边境六个村寨投放的"疫苗"，都是菌丝孢子的变种。
突然，地窖木门被猛地拉开。程默的枪口顶上来人下巴，发现是满脸泪痕的傣族少女玉儿。二十天前他们救过她被毒蛇咬伤的父亲。
"快走！"玉儿塞给他染血的筒帕，"他们在每口井都下了药..."她掀开衣袖，小臂上布满蓝色疱疹，"阿爸今早死了，死前让我把这个给你。"
筒帕里是卷发黄的边防图，上面用红笔圈着五个坐标。程默认出是林小雨的笔迹，日期标注正是他们遇袭那晚。原来她早就发现了李博士的投放点。
寨子突然响起刺耳警报。玉儿将他推入暗道："顺着水渠走！"转身时，程默看见她后颈贴着电子追踪器。
暗道出口在界河边的乱石滩。程默刚爬出来就撞上巡逻队，带头的正是三天前在河面开枪的疤脸男。土制手枪在近距离轰碎了他的膝盖，但枪声也引来了无人机。
子弹追着程默钻进橡胶林。他的筒裙被荆棘撕成布条，右腿彻底失去知觉。恍惚间又回到缅北战场，只不过这次追杀他的是自己同胞。
夕阳西下时，程默在废弃矿洞找到落脚点。他嚼碎草药敷在伤口，用打火机灼烧溃烂的皮肉。剧痛中想起林小雨说过的话："活下来，才能把真相带出去。"
深夜，矿洞外传来狼嚎。程默用芭蕉叶接雨水时，突然发现对面山腰有灯光闪烁——三长两短，正是721部队的遇险信号。他裹紧筒帕，握着最后两发子弹的手枪，朝光源处爬去。
半山腰的守林人小屋前，浑身是血的老金正在给霰弹枪装弹。他的左臂不自然扭曲，脚边躺着三具穿防护服的尸体。
"就知道你死不了。"老金扔来酒壶，"他们在五个寨子投毒，感染人数过千了。"
程默展开染血的边防图："加上这个X-13寨，六个投放点。"
"第七个在这里。"老金指向界河对岸，"昨天刚发现的焚化场，烧的全是带疱疹的尸体。"
火堆噼啪作响。老金从靴筒抽出匕首挑开伤口腐肉："想不想看个戏法？"他突然划破小臂，流出的血在火光下泛着蓝光，"那天在实验室，我给自己注射了原始菌株。"
程默猛地后仰，枪口对准他眉心。
"别紧张，这才是解药。"老金指了指发蓝的血液，"李博士的孢子遇到原始菌株就会失活，就像抗体。"他蘸血在桌面画出分子式，"杨教授死前破译的，代价是他老婆孩子。"
远处传来犬吠。老金掀开地板暗格："下面通界河暗流，憋气两分钟能到对岸。"他掏出个防水袋，"五个投放点的证据，加上你手里的，够掀翻整个集团了。"
"一起走。"
"总得有人拖住追兵。"老金给霰弹枪上膛，"记得给我女儿带句话..."他报出昆明某福利院地址，"就说爸爸去非洲修铁路了。"
程默跃入暗河的瞬间，山顶传来爆炸声。混着血腥味的河水灌入口鼻，他握紧证据袋，在漆黑的水流中向着对岸的微光游去。那里有二十天前埋下的卫星电话，有林小雨用命换来的真相，还有一个军人对这片土地最后的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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