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赵婶一家来到晒谷场时,场上己经聚集了二十多个社员,晨雾中弥漫着旱烟和汗水的混合气味。几个老汉蹲在石碾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女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不时朝知青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赵队长正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田亩分布图,几个老农围着图纸指指点点。见知青们都来了,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今天咱们三队负责犁东山脚那两亩冷浆田,那可是块硬骨头。"他说话时,额头上深深的皱纹像田垄一样舒展开来。
去田里的路上,张建国扶了扶沾着晨露的眼镜,小声问:"赵队长,什么是冷浆田?"
"就是常年积水的烂泥田。"赵队长吐掉嘴里的草茎,指了指远处一片泛着水光的田地,"这种田插秧最难,一脚下去能没到小腿肚。不过……"他突然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它产量高,而且种出来的米特别香,蒸饭时全村都能闻到香味。所以我们得下力气伺候它……"
远处山坡上,春耕的号角己经吹响。新翻的泥土气息混着晨雾扑面而来,林穗岁深吸一口气,跟着队伍喊出口号:"备战备荒为人民!"她的声音融进上百人的声浪里,像一滴水汇入长江。而在千里之外的上海,朝阳应该正在调试他的长波发射器,小满或许在红小兵排练的间隙偷偷绣着文物编号……
田埂边摆着三架木犁,犁铧在晨光中闪着冷光。林穗岁学着社员的样子,把绳索套在肩上。随着赵队长一声吆喝,她猛地发力,犁铧却纹丝不动。麻绳粗糙的纤维立刻磨红了她的脖颈,火辣辣的疼。
"使巧劲!腰要沉!屁股往后坐!"赵队长示范着动作,他布满老茧的大手轻松一推,犁铧就深深扎进泥土。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不是在劳作,而是在表演一场古老的舞蹈。
第三次尝试时,林穗岁突然感觉犁铧一轻。回头看见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偷偷在后面推犁,脏兮兮的小脸上挂着狡黠的笑。
"我叫招娣。"小姑娘怯生生地说,脚上的草鞋己经磨破了洞,光溜溜的大脚趾上还沾着泥土,"我娘让我来帮知青姐姐,她说你们城里人肯定没干过这活计。"她说话时,缺了颗门牙的缝隙里漏着风。
日头渐高,林穗岁的后背早己湿透。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泥土里,手掌火辣辣地疼,肯定磨出了水泡。但她没停下,跟着老把式们的节奏,一趟趟地犁着,泥土的腥气混着青草的芬芳,在她鼻腔里交织成奇特的味道。这味道让她想起小时候跟着祖父去苏州老宅时,在藏书阁里闻到的古籍的气息——都是那么厚重,那么令人心安。
中午休息时,林穗岁坐在田埂上,看着自己红肿的手掌发呆。招娣不知从哪里采来几片车前草叶子,用石头捣碎了敷在她手上。
"这个能消肿,"招娣认真地说,"我爹干活伤了手都用这个。
林穗岁感激地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芝麻糖递给招娣。小姑娘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却只掰了一小块含在嘴里,剩下的小心翼翼地包在手帕里。
"给我弟弟留着,"她解释道,"他从来没吃过这么甜的糖。"
“你吃过?”林穗岁调侃的问到:“怎么知道这糖甜的呀?”
下午的劳动更加艰辛,社员们喊的劳动号子格外响亮。林穗岁的肩膀己经被麻绳磨破,每拉一次犁都像刀割一样疼。冷浆田的泥水浸透了裤腿,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冰窟里。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跟着队伍。招娣时不时跑来帮忙推犁,其他社员也装作不经意地多使一把力。这种默默的关照让林穗岁心里暖暖的。
林穗岁掌心的水泡己经磨破了,她不敢再戴手套了,生怕下工以后黏在手上取不下来。她把小招娣给的桑叶垫在手心里,一步步艰难前行。张建国己经摔了三跤,眼镜片上全是泥点。王志强干脆脱了鞋袜,赤脚在泥里跋涉,每走一步,泥水就“咕叽”一声从脚趾缝里冒出来,白皙脚底板被冰水泡得红肿。
“看我的!”队里的壮劳力王铁柱抢过林穗岁的犁,他古铜色的臂膀肌肉虬结,一使劲就犁出半丈远的深沟,“知青同志,这活计得这么干!”
林穗岁不服输地咬咬牙,重新套上绳索。这次她学着王铁柱的姿势,腰腿同时发力。犁铧突然顺畅地划开泥土,黑褐色的泥浪向两侧翻卷。
“好!”赵队长不知何时站在了田埂上,嘴里叼着的旱烟一明一灭,“就是这个劲头!”
“林知青,歇会儿吧。”招娣提着竹篮走过来,篮子里装着几个烤得焦黄的红薯,“大队长让送来的,说你们城里人胃浅,饿不得。”
红薯皮烤得爆开,露出金黄的瓤。林穗岁刚要接,突然看见招娣眼巴巴地望着。她掰开红薯,把大的那一半塞给小姑娘。招娣却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个粗布包:“我娘说不能白吃知青的。这个给你,桑叶贴手上,不疼。”
布包里是几片新鲜的桑叶和两个野山莓。林穗岁心头一暖。她小心地抚平桑叶,贴在掌心火辣辣的水泡上。清凉的感觉立刻缓解了疼痛,山莓的酸甜则在舌尖绽放。
夕阳西下时,两亩冷浆田终于犁完了最后一道。林穗岁几乎站不稳了,她瘫坐在田埂上,看着平整的田地里泛着粼粼水光,一种奇异的成就感涌上心头。招娣不知从哪采来一把野菊花,正笨拙地帮她包扎手上的水泡。小姑娘的手指粗糙得像砂纸,动作却轻柔得像羽毛。赵队长看了看她红肿的手,转过头对赵婶说:"给这丫头烧点热水,泡个澡解解乏。"
“穗岁姐,赵婶说今晚吃新米。”李红梅一屁股坐在她旁边,手舞足蹈地诉说着它刚得到的消息,“队里特意为你们知青舂的。”一缕头发黏在她汗湿的额头上,裤腿上还沾着泥巴,显得狼狈。
回生产队的路上,村民们明显热络了许多。王铁柱主动帮张建国扛犁,几个大婶围着王志强问城里的事。赵队长破天荒地拍了拍林穗岁的肩膀:“城里娃,不赖!明天教你撒种。”
“嘶……嘶……”林穗岁下意识就跳开,天知道她从下午开始就轮换着用两边肩膀来拉犁了,虽然后来她找了些树叶垫在肩膀上,可到底是头一回做农活,难免就受了些伤。
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赵队长尴尬地收回抬到半空中,准备再拍两下以示鼓励的手。林穗岁只好腼腆地笑了笑以作回应。晚风吹动她齐耳的短发,胸前的毛主席像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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