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水泡的刺痛与桑叶的清凉仍在交织。林穗岁闭上眼睛,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文明的星火正以最朴素的方式延续——在招娣给的桑叶里,在赵婶浆洗的衣衫上,在老农传授的犁田技巧中……
夜色渐深,柴房里只剩下油灯微弱的光芒。林穗岁轻轻转动着手腕,感受着白天劳动留下的酸痛。掌心的水泡己经被桑叶的汁液安抚,结了一层薄薄的痂。窗外,一轮明月悬在竹梢,清冷的月光透过蓝布补丁,在泥地上投下一块光斑。
远处传来春雷的闷响,山雨欲来。林穗岁走到窗前,看见晒谷场上的稻草堆己经盖好了防雨布,新犁的田地也挖好了排水沟。这个村子,这片土地,正在用它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比文物更珍贵的生机与希望。
她轻轻关窗,吹灭油灯。黑暗中,青铜镜残片依然散发着微弱的幽光,仿佛一颗不灭的文明火种。 林穗岁用手指轻抚镜面上的凤鸟纹,那些精细的纹路在夜色中依然清晰可辨。这面穿越千年的铜镜,见证过多少朝代更迭,如今却在这个偏远的山村柴房里,陪伴着一个城市女孩度过下乡的夜晚。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新的劳动,新的学习,新的发现...在这片古老而充满生机的土地上,一个城市女孩正在经历着最真实的成长。柴房外,一只夜莺开始了它的歌唱,清亮的鸣叫声穿透夜色,与远处守夜人的梆子声交织在一起:"防火防盗——平安无事啰——"
这安详的声音构成了一曲独特的乡村夜曲,像是有魔力一般,席卷着林穗岁渐渐陷入沉入梦乡。梦中她看见金黄的稻浪在风中起伏,招娣在田埂上奔跑,朝阳和小满在远处向她招手...
清晨,林穗岁是被冻醒的。江西的倒春寒来得突然,窗棂上结了一层薄冰,薄霜覆盖着石坪村。她下意识地裹紧被子,伸手摸了摸枕边的红宝书,确认夹层里的照片安然无恙,又立刻缩了回去。刺骨的寒意顺着手臂蔓延进被窝,冻得她牙齿打颤。
屋外传来"咚咚"的声响,是赵婶正在剁猪草,刀锋撞击木墩的声音在寒气里格外清脆。"小林!该起床了!"赵婶的大嗓门穿透门板,"今儿个撒种,队里人都去晒谷场集合了!"
林穗岁一个激灵坐起身,掌心昨日磨破的水泡己经结了暗红色的痂,摸上去硬硬的,像粗糙的树皮。晨光透过蓝布补丁照进柴房,林穗岁起身下床。她迅速套上衣服,推开门时,冷风夹着晨雾扑面而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喝了吧。”赵婶递来一碗冒着热气的姜糖水,碗边还沾着灶台上的柴灰,“昨儿夜里起霜了,得驱驱寒气。”她的围裙上沾着猪草碎屑,手指冻得通红,却依然坚持每天早起为全家人准备早饭。
林穗岁双手捧着粗瓷碗,温暖从指尖蔓延到全身。姜糖水有些烫,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甜中带辣的滋味在舌尖绽放,驱散了体内的寒意。透过蒸腾的热气,她看见赵婶家的小女儿正蹲在灶台前烧火,火光映红了小姑娘稚嫩的脸庞。
"信我让老二带走了,今天就能寄出去。"赵婶指了指空空如也的柜子,那里昨晚还放着林穗岁写给父亲的信。
"谢谢赵婶。"林穗岁真诚地说。她走到水缸前,舀了一瓢水洗脸。冰凉的水让她彻底清醒,也冲走了最后一丝思乡的忧愁。水缸里映出她晒红了的脸庞和粗糙的双手——这哪还是那个上海来的文静姑娘?
晒谷场上,社员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老汉们蹲在石碾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袋锅里的火光在晨雾中忽明忽暗。女人们围成圈小声嘀咕着家长里短,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孩子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招娣那双磨破了洞的草鞋在泥地上留下一串小巧的脚印。
"穗岁姐!"招娣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把新鲜的桑叶,"给你的!今天还要犁田吗?"她缺了门牙的嘴说话漏风,却格外可爱。
林穗岁蹲下身,平视着招娣明亮的眼睛:"今天不犁田了,赵队长说要教我们撒种。"晨风吹乱了招娣的羊角辫,林穗岁顺手帮她理了理。
"撒种我会!"招娣骄傲地挺起小胸脯,脏兮兮的小脸上写满自信,"我去年就帮爹撒过种!我娘说我的手可稳了!"
林穗岁笑着揉了揉招娣的头发。在这个普通的清晨,在这个偏远的山村,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与满足。或许,这就是父亲希望她寻找的东西——不仅是适合藏匿文物的地点,更是与这片土地、这些人民的血肉联系。
赵队长蹲在地上,面前摆着三个粗陶盆,里面泡着的稻种己经冒出的芽尖,像无数个小生命探出头来。他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种子,像是在抚摸什么珍宝。
"今天撒种,讲究的是手稳、心静。"赵队长站起身,从盆里抓了一把稻种。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手腕轻轻一抖,种子便均匀地撒了出去,落在的田泥上,"看见没?要像撒盐似的,不能一坨一坨的。"
张建国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我怎么感觉这比犁田还难……"他的《农业技术手册》从口袋里露出一角,书页边缘己经卷曲发黄,显然经常被翻阅。
王志强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仔细地观察着赵队长的每一个动作。这个同样来自上海的知识青年,有着庄稼人特有的沉稳,虽然话不多,但学什么都快。
林穗岁学赵队长的样子,抓起一把稻种,手腕一扬——结果大半撒在了自己脚背上,几粒调皮的种子甚至钻进了她的布鞋里。
“哈哈哈!哈哈哈!”田埂上看热闹的孩子们哄笑起来。招娣捂着缺了门牙的嘴,眼睛弯成了月牙。她光溜溜的脚趾上还沾着昨天的泥巴,裤腿卷到膝盖,露出晒得黝黑的小腿,活像一只灵巧的小山羊。
赵队长也不恼,走过来纠正她的姿势:"手腕要松,别绷着劲儿。"他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汗味和旱烟味,手掌上的茧子刮得林穗岁手腕发痒,却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撒种和做人一样,"赵队长吐掉嘴里的草茎,古铜色的脸上皱纹舒展,"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太种子撒不开,太松了又没力气。"
林穗岁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这一次,她放松手腕,想象自己是在撒盐,而不是扔东西。奇妙的事情发生了——稻种均匀地散开,落在黑褐色的泥浆上,像星星落在了夜空里。晨光中,那些嫩芽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蕴含着无限生机。
"好!有模有样了!"赵队长满意地点点头,旱烟袋在腰间晃荡,"记住这个感觉,多练几把就成了。果然,读书多了,学什么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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