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穗岁盯着那张盖着红头公文的纸，“刘干事，”她突然笑了，“您这通知上的发文编号不对吧？今年省里的文号应该是'赣革字'，您这写的是'赣文教字'。”
刘干事脸色一变，急忙翻看文件。趁这工夫，陈老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血喷在衣襟上。人群顿时大乱，赵队长赶紧招呼人抬他去卫生所。
“都散了！”刘干事恼羞成怒，“林知青，带上你的'教材'，跟我去公社！”
公社办公室里，李书记正在看各大队的扫盲进度表。见他们进来，笑着指指墙上的锦旗：“小林啊，你们队的妇女识字率全县第一！”
表格上，石坪村的识字率竟达到68%，远超其他大队。更惊人的是，妇女识字率高达52%，比第二名向阳大队高出近二十个百分点。
“你们那个'以毒攻毒'的识字法子很有创意。”李书记指着墙上的锦旗，“县里准备推广下去，你们先准备起来，等县里研究好了再正式通知你们……”
“李书记！”刘干事抢着告状：“他们用封建糟粕当教材！”
李书记皱眉翻看《论语》手抄本，突然指着页脚：“这不是批注得很好吗？'学而时习之'旁边写着'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克己复礼'后面写着'要斗私批修'，《为政》篇旁边是'向贫下中农学习'……”他合上册子，“老刘，现在提倡'古为今用'，你这是上纲上线。”
这套批注方法是陈老师教的——在古籍原文旁用红笔写上革命标语，既保全了典籍，又符合形势。
林穗岁刚要松口气，就听见二赖子招呼人要去查钨矿，透过窗户看见二赖子带着几个生面孔正往公社大门走去！她急中生智：“李书记，我们想搞个'革命文物展览'，用废旧报纸教社员认字……”
夕阳西沉，最后一缕光线照在晒谷场边的老槐树上。树洞里，一只猫头鹰睁开了琥珀色的眼睛。林穗岁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最黑暗的时刻，往往孕育着新的希望。"
回村的路上，她在溪边发现了三个新下放的人员。其中戴眼镜的中年人抬头时，林穗岁差点叫出声——是省博物馆的徐叔叔！去年还来家里鉴赏过青铜器。徐研究员低头搓衣服时，手指在膝盖上敲了三长两短，正是林家约定的暗号。
当晚的扫盲班，林穗岁特意教了“光明正大”西个字。她注意到徐研究员蹲在最后排，用树枝在地上写字。更让她心惊的是，刘干事带着人站在窗外，正阴恻恻地记录什么。
下课后，招娣神秘兮兮地拉住她：“穗岁姐，二赖子往钨矿洞里扔了这个。”小姑娘掌心里是块瓷片，上面歪歪扭扭刻着“△”——正是林家家族的标记！
当最后一个学员走远后，陈老师低声说：“我得走了……不能连累你们。”
林穗岁摇头：“能不能再等等，我想办法给你弄个新身份。”
月光照在窗台上的野山菊上，花瓣边缘己经微微发黄。林穗岁突然想起母亲在灯下为她缝衣时说的话：“起风的时候，最先动的总是青萍之末。”
夜深了，一只夜莺在枝头唱起婉转的歌。林穗岁望着窗外的星空，想起陈老师常说的话："文明的星火，永远不会熄灭。"明天将是一场硬仗，但此刻，在这静谧的春夜里，希望正如星辰般闪烁。
公社的知青学习班通知来得山里的暴雨还突然。
溪水在晨光中泛着碎银般的光泽，林穗岁正蹲在溪边浣洗纱布——招娣前天摔伤的膝盖需要换药。冰凉的溪水漫过她的手腕，凉意沁入骨髓，她机械地揉搓着棉布，掌心的老茧在水里泛着苍白色，像几块沉在水底的鹅卵石。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啼鸣，一声声叩在紧绷的神经上。山雾在竹林间缓缓流动，钨矿洞口新移栽的野山菊在晨露中舒展花瓣。
"穗岁姐！"招娣赤着脚冲下陡坡，红领巾歪斜地挂在领口。小姑娘的草鞋不知丢在哪里，脚踝被荆棘划出细密的血痕，"刘干事在队部念文件呢！说你们知青明天必须去公社报到！"
林穗岁的手指在水里微微一颤。几片泡发的纱布顺流而下，像几尾游走的白鱼。她望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忽然想起三天前在钨矿洞里看到的场景——陈老师用残缺的手指抚过明代瓷印，那些凹凸的纹路在他掌心留下淡红的印记。她望着远处钨矿保护所的方向，那里新安装的防潮架还散发着松木香。"具体说什么？"她捞起湿漉漉的纱布，水珠顺着指缝滴在溪石上。
"全体知青明日到公社报到，为期一周的政治学习。"招娣学着刘干事的官腔，突然压低声音，"陈老师也被点名了……"
话音未落，队部的铁钟"当当"响起。林穗岁攥着湿纱布往晒谷场跑，水渍在黄土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迹。
队部的老槐树上新贴了标语，浆糊还没干透。刘干事站在磨盘上，崭新的皮鞋踩着石碾，手里举着盖有鲜红印章的文件，他刻意停顿，目光扫过陈老师苍白的脸，："重点批判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特别是某些人打着扫盲旗号搞封建复辟之实的反动行为！"
陈老师站在人群边缘，苍白的脸上浮着不正常的潮红。他的蓝布褂子沾着粉笔灰，右腿不自然地弯曲着——那是昨夜在祠堂转移文物时摔的。林穗岁注意到他衣袖下露出纱布一角，隐约渗着暗红。
"林知青，"刘干事突然点名，"听说你的扫盲班还教古诗？"
"报告刘干事！"林穗岁挺首腰板，"我们都是用的革命诗词进行识字教学，比如《七律·长征》......"
"少在这耍小聪明！"刘干事抖开文件，"县里接到群众举报，你们私藏封建毒草！"他的目光像把刀子剐过陈老师，"明天把教材全部上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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