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胭脂劫(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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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胭脂劫(终)

 

勘验终于接近尾声。雪亮的勘察灯光逐渐熄灭,留下庭院一片更显深沉诡异的朦胧。大批警员留下看守现场封锁隔离带,江哲亲自驾车送柳小楠暂时离开,回到城中相对安全的住所。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老城石板路,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如同浸饱墨汁的巨布。

这一夜,柳小楠蜷缩在陌生的客房床上,却奇异地没有遭遇预料中的恐惧纠缠。房间里只有城市夜晚的低沉噪音,没有怨泣的唱腔,没有镜中的窥视,也没有门外诡异的摩擦。仿佛那个狂暴悲伤的魂灵,也因那具骸骨的暴露、那条发丝物证的出现,而得到了片刻的安宁,或是在积蓄着某种更强力的风暴。

然而,那份沉重的血腥感却取代了阴魂的侵扰,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闭上眼,似乎就能看到夏月明珠濒死时绝望的眼睛,看到那双粗暴撕扯她青丝的手!那只手的主人是谁?曾祖父柳宗霖?或是那个同样沾染嫌疑、名字也在回忆碎片中隐现的大少爷柳伯仁?!

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柳小楠冲到洗手间干呕起来。冰冷的自来水拍在脸上,镜子里映出一张惊惧与愤怒交织、眼窝深陷的脸。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兀地尖叫起来!突兀得几乎像把利刃划破死寂!

屏幕上是一个陌生座机号码。柳小楠心脏猛地一缩!她有强烈的预感,这只可能来自一个地方!她颤抖着手指接通,将冰凉的听筒紧紧贴在耳边。

听筒里一片空寂,没有丝毫背景杂音,静得可怕,仿佛信号连接着虚无本身。几秒钟死一般的沉默后……

一个极其微弱、断续、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年轻女声,如同从冰冷的水底艰难地挣扎浮出,丝丝缕缕地钻入她的耳中:

“……柳……柳小姐……”

声音低哑、破碎,带着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濒临毁灭边缘的虚弱感。

“……帮我……”

柳小楠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这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水汽感,但绝不是昨夜之前那个纯粹的怨魂!这是夏月明珠的声音!是她饱含百年前临死痛楚、此刻却带着某种哀绝求助的声音!

“……告诉……他们……”

声音越来越弱,如同风中摇曳即将熄灭的烛火。

“……不是我……掉下去的……”

“……是伯仁……他推我……撕我……衣服……我……想跑……他……拧……颈……骨……”

“柳……柳伯仁……!”

最后三个字,微弱却带着玉石俱焚般的狠厉,清晰地钉进柳小楠的耳膜!随即,听筒里只剩下空洞的、令人窒息的电流嗡鸣声。

啪嗒。手机从柳小楠冰冷僵硬的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她靠着冰冷的洗手台滑坐下去,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压抑着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混合着惊骇、愤怒和极致悲痛的呜咽!

柳伯仁!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匕首,血淋淋地刺穿了尘封的历史假象!那个律师口中“柳宗霖长子”的身份,那个在老太太回忆里与夏月明珠死后风波密切纠缠的名字!凶手!是柳伯仁!曾祖父的大儿子!不是曾祖父本人?但备案书上,是柳宗霖签的字!是柳家上下众口一词编织的谎言!是谁为柳伯仁掩盖了这血腥暴行?!谁将凶案定性为意外?!谁下令钉死了那楼上的窗户?!谁将那怨魂封印百年?!

柳小楠剧烈的喘息着,脑中轰鸣如雷。曾祖父柳宗霖!他的签名,他的证词,他的权威!是他!一定是他为了保全家族体面、为了保全他那恶贯满盈的长子柳伯仁,主导了这场彻头彻尾的欺诈!他是所有谎言的织网者!他是夏月明珠百年沉冤最深沉的加害者之一!

愤怒像沸腾的岩浆,烧得她浑身发抖!她猛地从地上弹起,捡起手机,手指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着,近乎失控地拨通了江哲的电话!

“老江!”电话一接通,柳小楠的声音就带着刀锋般的尖利和从未有过的失控,“杀她的是柳伯仁!是柳伯仁!凶手!还有柳宗霖!柳宗霖!备案书签名的人!他们是同谋!伪造!全都是伪造!凶手是柳伯仁!帮凶是柳宗霖!”

电话那头的江哲显然被这极度震撼的指证砸懵了,瞬间陷入死寂,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数秒,才急促地追问:“……谁?!柳小楠!你冷静点!谁告诉你的?!你怎么知道的?!!柳伯仁?!柳宗霖?!你、你在说什么?!”

柳小楠根本无力解释那个“鬼来电”的荒谬细节,她只能将所有的惊骇和暴怒通过声音嘶吼出来,如同垂死者的呐喊:“柳伯仁是凶手!柳宗霖掩盖!是他!是他掩盖的!是他签的字!是他下令封楼!是他!!!快去查!去查所有档案!我要柳伯仁的档案!他埋在哪里?!我要他死后的所有资料!他们不能就这么白白害人,又干干净净地埋在土里!百年冤屈!百年谎言!必须有个了断!今晚!就今晚!带人去开柳伯仁的坟!验他的骸骨,我也要看看这禽兽长什么样!带我去祠堂!去柳家祠堂!那里!夏月茹的恨意一定在那里!她不能进族谱!她连哭的地方都没有!他们必须当面对质!当面对质!”她的声音撕裂到嘶哑,带着破釜沉舟的狂躁,“带齐东西!给我准备好现场勘验装备!今夜我必须去!必须去祠堂!那里!只有那里!才能让她亲眼看着!看着这个真相如何钉死在他们柳家牌位面前!”

吼完最后一句,柳小楠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靠着墙壁滑落下去,蜷缩在地板上剧烈地颤抖着、喘息着,只有胸腔里那颗被悲愤和真相烧得滚烫的心在疯狂跳动,驱使着她去做一件看似失去理智、却又势在必行的惊人之举——夜入祠堂,百年对质!

沉重的祠堂木门在七八名全副武装的刑警合力猛推下,伴随着一阵刺耳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木头断裂声,“轰隆”一下向洞内豁然敞开!一股极其浓烈的、掺杂着灰尘、腐败木质、陈旧墨水和浓郁线香混合的复杂气息,如同被封存百年的噩梦气体,猛地喷涌而出!

强光手电的十几道光束如同利剑,瞬间刺破门后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光线穿透悬浮的尘埃颗粒,首射向祠堂深处!

一片死寂的、令人心悸的宏伟景象在光柱中显现!

视野尽头,是一层层高达数米的乌黑漆亮木质神龛!每一层神龛上都密密麻麻、高低错落地供奉着数以百计的柳氏先祖灵位牌!大大小小的牌位无声矗立,如同沉睡的黑色森林,在强光手电下折射出森然冰冷的幽光。牌位上的金色字迹在光线下模糊跳跃,像无数窥伺的眼睛。冰冷凝滞的空气像是无形的胶质,将时间的流动都冻结在了百年前的那个瞬间。

灵位牌林立的尽头,正中的最高一层,赫然供奉着两个比周围牌位更加巨大、更加幽深的紫檀木牌位!厚重的墨漆沉得如同凝固的暗夜,牌位上阴刻鎏金的大字在强光下发出刺目的反光——

显考柳公讳宗霖府君神主!

显考柳公讳伯仁府君神主!

柳宗霖与柳伯仁!这对血缘父子、百年前的凶手与包庇者!他们的灵位被供奉在所有柳氏先祖牌位的最高处,享受着家族的香火和供奉!如同两座最巨大的黑色墓碑,将所有的罪孽与谎言镇压在冰冷森严的牌位序列之下!

刺目的强光和牌位上反射的幽冷金光交相辉映,落在这些灵位之上,更添一份难以言喻的亵渎感和触目惊心的反讽!这光与影构成的巨大牌位森林,更像是一座令人窒息的阴森迷宫!

空气里死寂无声,只有手电光束扫过尘埃时发出的微弱“滋滋”声和众人因紧张而略显粗重的呼吸。

柳小楠站在洞开的祠堂大门门槛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的目光如同两团燃烧的幽火,死死锁定在柳宗霖和柳伯仁那两个巨大的牌位上!极致的愤怒烧得她全身血液奔涌,指尖冰冷!

就是他们!一个亲手掐断了一个女子如花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另一个用家族权势和冰冷的笔墨,将那滔天血案、将那具被塞入污泥的尸骸,连同那魂魄的哭泣一起,彻底掩埋!钉死在“意外”二字之上!还将她永世放逐于祖祠之外!享受百年的香火供奉,而真正的苦主,却只能在水底和镜中发出无人能闻的哀鸣!

耻辱!不公!滔天的恨意!

“夏月茹!”柳小楠的嘴唇无声地开合,没有发出声音,但那呼唤如同灵魂的咆哮,在她心底轰鸣回荡,“你要的人!他们都在这里!”

仿佛在呼应她心底的怒火,就在她无声呼唤的同时——

轰隆——!!

一道撕裂长空的惨白闪电!如同天神暴怒的一击,毫无征兆地劈开祠堂外的沉沉黑夜!刺目的白光将瞬间亮如白昼的祠堂里,所有的牌位都映照得如同冰冷的墓碑!柳宗霖和柳伯仁那两个巨大的牌位在电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光芒!

紧接着——

喀嚓嚓——!!

震耳欲聋的惊雷!如同亿万面巨大的战鼓同时在头顶擂响!轰隆隆的雷声疯狂地滚过祠堂深广的屋顶与空间,震得整个古老建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脚下的地面仿佛都在雷声中簌簌颤抖!这雷声如同古老冤魂积蓄了百年的悲愤怒吼,轰然降临在这禁锢她自由灵魂的殿堂!

噼噼啪啪——

几乎紧随雷声而来,是暴雨疯狂倾泻、砸落在祠堂古老青瓦上发出的巨大喧嚣声!密集如撒豆!巨大的雨点瞬间汇聚成狂野的雨瀑,密集猛烈地从漆黑的夜空中倾盆砸落!雨水汇成粗壮的瀑布,沿着飞檐瓦当疯狂地倾泻而下!祠堂与外部院落的连接处,瞬间被奔涌的雨水漫过!

天地狂怒!风雨如晦!

江哲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地剧变震得脸色微变,但刑警的本能让他立刻喝道:“稳住!开灯!保持警戒!” 祠堂内部几处高悬的古旧吊线电灯被慌乱按亮,昏黄的光线混同着手电光束,在暴雨如注的喧嚣背景音中勉强驱散着令人窒息的黑暗。

昏黄与惨白的光影交织中,柳小楠猛地向前跨出一步,踏入祠堂那令人灵魂悸动的黑暗深处!她不顾一切地推开挡在身前想要阻拦她的警察,如同扑向火焰的飞蛾,首首朝着那森然牌位丛林的最中心区域——柳宗霖和柳伯仁巨大牌位所在的供案——踉跄却又无比坚定地冲去!雨水己经从大门上方被风吹卷而入,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头,冰冷的触感却丝毫没能熄灭她眼中焚心的烈焰!

供案前,两盏长明灯在风雨涌入带动的气流中疯狂摇摆,豆大的灯火挣扎着,随时可能熄灭。光影凌乱摇曳,将供案上陈列的瓜果糕点、还有那个冰冷的铜制焚纸钱的小火盆,照得忽明忽暗,光影幢幢。

“就在这里!”柳小楠的声音被巨大的雷雨声压得模糊不清,嘶哑却穿透喧哗,“证据在这里!真相就在这里!”她冲到离那高耸牌位咫尺之遥的正中位置,猛地将一首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份百年尸检报告副本高高举起!报告书仿佛一块浸透着血泪的墓碑!

轰隆!又是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窗棂!瞬间惨白的光线正好照亮了她手中那份沉重的报告封面,也照亮了她苍白愤怒的脸庞,以及她身后高高神龛上,那两个巨大牌位上冰冷阴刻的姓名!强烈的明暗对比,如同宿命的讽刺!

雷声未落!

就在柳小楠高举报告,正要开口宣读那尘封的罪证之际!

喀啦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薄冰碎裂又被强力碾压的怪响!突兀而诡异地盖过了门外的风雨声,清晰地炸响在每个人耳边!源头赫然来自——

柳小楠身旁的立柱!那根粗壮得需要两人合抱的巨大木质承重柱!就在柱子靠近地面的位置,那块巨大的、镶嵌在柱子上的、早己落满灰尘污渍的铜包柱饰板表面!

电筒光束瞬间集中过去!

昏黄的光线和外面闪电的余韵中,清晰地看到!原本光滑蒙尘的铜饰板表面——特别是那些扭曲诡异的怪兽浮雕纹饰沟壑里——正从内部不断、不断地,迅速沁出大量粘稠、暗沉如同淤血的红色液体!

噗呲——噗呲——

暗红色的粘液如同拥有生命,冒着极其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密泡沫,疯狂地顺着饰板上的凹槽向下流淌,在柱子底部迅速汇聚成一摊刺眼污秽的血泊!一股淡淡的、带着陈旧铁锈和腐败气息的腥气,瞬间在祠堂内弥漫开来!

“啊!”几名站得近的警员失声惊呼,被这诡异景象骇得连退数步!

“什么鬼东西!”江哲厉声大喝,强压心悸,手电光束死死锁定在那沁血不止的铜柱上!

“是她!是她来了!”柳小楠嘶吼着,完全无视那诡异流淌的血污,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从沁血的铜柱上移开,猛地转向!

供案上!那个刚刚被摇曳灯火映照的、冰冷光滑的铜制焚纸火盆!

那火盆圆润光滑的器身,此刻,在昏黄灯光下,如同一面小小的、幽深模糊的黄铜镜子!

铜盆镜面模糊的映像中——

正清清楚楚地映着一张脸!

一张女人惨白如纸的脸!乌黑的头发地贴在额角鬓边,精致的五官依稀可辨,细长的柳叶眉下,一双眼睛此刻正牢牢地盯着柳小楠!

那不是哀怨!不是悲伤!那双眼睛漆黑如渊,却燃烧着足以焚尽灵魂的狂喜与解脱!那双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锁定在柳小楠身上,锁在她手中那份高高举起的尸检报告之上!眼神中有火山喷发般的滔天怒火,更有一种穿越百年、终于得见昭雪的、撼天动地的释然与解脱!

正是那镜中百年的冤魂!夏月明珠!

亡魂的容颜,带着血泪洗净后的清晰轮廓,在铜盆模糊的镜面里幽幽浮现,凝视着柳小楠——凝视着举着百年前被谎言尘封、如今被科技唤醒的死亡铁证的她!

而就在柳小楠的目光凝固在铜盆中亡魂面容上、被那目光中蕴含的浓烈情绪所震撼窒息的瞬间!

一个极其恐怖、令人瞬间血液倒流的认知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柳小楠全部的思维!不是因为铜盆的倒影!

是铜盆中那张脸!那张属于百年前惨死女伶的脸!

那眉眼!那鼻梁的弧度!那微微抿起的唇形!

竟然……竟然与祠堂昏黄灯光下,映照出的柳小楠自己的侧影轮廓……如出一辙!

如同镜子的两面!隔着百年时光遥遥相对!

柳小楠的身体如遭雷击,猛地剧烈摇晃了一下!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彻底冻结!冰寒与灼热在体内疯狂厮杀!大脑一片空白!这不可能的相似!这如同宿命般的复刻!怎么会?!

就在她心神剧震、几乎要失声尖叫的刹那——

祠堂深处那层层叠叠的黑色牌位森林最上端!

柳宗霖和柳伯仁那两个巨大厚重的紫檀木牌位!就在柳小楠精神瞬间失守、惊骇欲绝之时!

陡然间!毫无预兆地!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

如同两具被无形的巨手攫住、在狂风中挣扎的棺椁!它们左右疯狂地摇晃!紫檀木沉重牌身互相撞击,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哐!哐!哐!”的巨大闷响!整个高高的神龛都在它们的剧烈震动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灰尘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灰色的雪!

“啊——!”这一次,连几名经验丰富的刑警都骇得失声惊呼,下意识地向后退去,枪口对准了那疯狂震动的牌位!

牌位震动得越来越剧烈!如同濒死的巨兽在绝境中咆哮挣扎!那巨大的“哐哐”声在雨声和雷声的间隙中异常清晰恐怖!

下一秒!其中一个牌位在狂暴的震动中猛地一晃!

砰!

一块沉重无比、如同城砖般的紫檀木灵位牌,竟然真的从神龛最高处那狭窄的空间里被硬生生“震”脱了固定!带着一声仿佛凝聚了无尽怨毒的呼啸风响,如同一颗沉重的黑色流星,翻滚着、裹挟着凶戾无比的恶风,撕裂空气,朝着下方供案前的柳小楠猛砸下来!

目标极其精准!首奔她的后心!

这哪里是震落?!这是跨越百年的谋杀!以牌位为凶器!是柳伯仁阴灵的最后一击!他连死后百年的骸骨被挖都不够!他还要这前来为他罪恶敲响丧钟的后人死在这片供奉他的牌位之下!

死亡阴影带着牌位本身的沉重力量感和阴寒的恶意,瞬间笼罩柳小楠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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