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父亲的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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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父亲的烟味

 

逃课那天之后,家里没人提起那事。

母亲依旧起得早,把锅里的粥舀进碗里,然后坐在灶台边的矮凳上削土豆皮;妹妹嘴角沾着酱,坐在小板凳上啃馒头;父亲呢,坐在堂屋门口抽烟,一根接一根,烟灰都来不及抖掉。

他抽的烟是村小卖部最便宜那种,纸壳盒子外头印着一只歪嘴虎,烟味呛人,还带着一点潮湿的霉气。我每次从他身边走过,都要侧头避一避,却也忍不住偷偷多闻一口。

那味道说不上好闻,但它能让我想起小时候一些模糊的画面:父亲还没进监狱的那些年,他也爱坐在院子口抽烟,一手夹着烟,一手抱我坐在腿上,嘴里哼着谁也听不清的曲子。

只是现在,他什么都不哼了,连话也少得可怜。

有几次我放学回家,远远地看见他蹲在墙根点烟,火柴划过裤腿,火光一闪,像是给自己的沉默盖了个章。他抽烟的样子特别专注,好像那烟能抽走什么,也能留住什么。

我有时候故意绕到他身后,看他指尖夹烟的角度,再看他咳嗽时微微弓起的背,那背弯得像地里的谷穗,一声一声,不知是咳嗽还是叹气。

晚饭过后,他常坐在堂屋门边的木凳上,背靠着门框,屋里屋外都不进,像是把自己卡在了家与外头之间。他不看我们吃饭,也不主动说话,只是抽烟,烟雾慢慢在他脸前缭绕,把他五官都遮住了。

有一次,母亲炒菜时把盐放多了,妹妹嚷着“咸得吃不下”,我低头扒着饭没作声,父亲忽然开口:“那以前吃的,是盐吗?是咸吗?”声音不大,却有些冷。

母亲顿了一下,没搭话,只是继续把锅边刮得干干净净。

气氛像锅里的糊底粥,明明在冒泡,却没有人去搅动。

那晚我回屋写作业,怎么也静不下心。桌上那本数学书翻到“方程的简化”,我看了一行又一行,脑子里却冒出另一个问题:一个人如果不说话,也不离开,他到底是留在这里,还是其实早就走了?

门外传来火柴划过的声音,接着是烟头亮起的微光。我悄悄把书放下,光着脚走到门口,隔着纱窗看他。

他坐在凳子上,脚边是一只旧痰盂,手肘搭在膝盖上,整个人低着头,像压着一袋沉沉的麦子。他抽一口烟,眼神没焦点地望向夜色,仿佛正盯着自己也无法回去的过去。

我忍不住问了一句:“爸,你小时候挨过打吗?”

他像没听见,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你奶那时候也打我,拿锅铲打,打完了,还得自己去做饭。”

我点了点头,不知该接什么。

他又抽了一口烟,这次没咳,只是慢慢地吐出一口白雾,说:“那时候我恨她,后来才晓得——人穷的时候,管教和发火就是一回事。”

我没说话。风吹过院子,把他烟头吹得一闪一闪,我看着那火星,一下觉得心里不是那么闷了。

那晚我睡得很沉,梦里我还是个小孩,父亲抱着我坐在院子口,一手抽烟,一手在我额头上轻轻拍着。我看不清他脸,只记得烟雾绕着我打转,像一条温柔的绳子,把我和他拴在了一起。

第二天早上,我醒得特别早,蹑手蹑脚走到堂屋门口,发现他己经坐在那里了。

他又在抽烟。

我轻声说:“爸,今天你别抽了,一早上抽那么多,不难受啊?”

他抬头看我,脸上没笑,却轻轻嗯了一声,把烟掐了。

那根烟头还带着一点火,我看着它在痰盂边冒了一下白烟,像昨天所有的沉默都还没完全散去,但——己经开始变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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