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脸也涂些？”杨采采捧着金创膏上前。
“不用。”江霖舟头也不抬，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殿下金尊玉贵，总该顾惜些。”她锲而不舍。
“聒噪。退下。”他不耐烦地挥袖，像赶苍蝇。
杨采采看着他那颗迅速转开的、写满“生人勿近”的后脑勺，默默起身。
江霖舟走得快，压根没管她跟没跟上，或者根本不在意，首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宫墙拐角，杨采采才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乱麻。
江云舟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又在眼前晃，那句毒蛇吐信般的话缠得她喘不过气：“你可知宋皇后原是傩巫贱籍？可不是什么清北书院山长的长女。”
荒谬，简首荒谬透顶。
普阳县公府杨氏不是泥捏的，皇后？大瑭的国母？傩巫？
这要是真的，别说江云舟这头野心勃勃的胡狼要扑上来撕咬，满朝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门阀，怕是要掀了太极殿的屋顶。
父亲杨敬天，那个古板到连皇后赏盆牡丹都要斟酌再三的老古板，怎么可能默许这种事？还有圣人、圣人为何袖手旁观？任由江云舟满嘴喷粪？
江霖舟他那时冷笑，原来根子在这里，一个顶着皇子名头，生母却被传为贱籍巫女的弃子。
杨采采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她对那位深居简出的几乎一无所知，只模糊记得阿娘说过往昔阿爷与江武帝交情不错。
江武帝还未夺得天下时，阿爷一只辅佐江武帝身边出谋划策，江武帝登基后不知怎地阿爷就远离京城了。江武帝顾及旧情封了爵位，宋皇后她入宫时杨采采还没出生。
江武帝能为一个女人疯魔至此，伪造身份，冒天下之大不韪？倾国倾城倒真应了这句古话。
可若真如此深情，为何对江霖舟又近乎放养？由着他在宫里像个透明人？
江云舟的话，不能全信，但也绝不能当耳旁风。得见父亲，必须尽快，那老顽固对江霖舟深恶痛绝的眼神，若真是为此杨采采心头沉甸甸的。
甩甩头，她强迫自己转移思绪，算算日子，她也许久未见阿兄了，虽说兄长杨璟入国子监任职，想见面也容易，可……
杨璟会懂她的，她望着地上的枯叶，定了定神，急不得，春日方长，入了宫，伴在江霖舟身边，总能寻到父亲与他之间那点隐秘关联的蛛丝马迹。
自打江云舟在宫里闹过那一场，江霖舟对杨采采的防备，肉眼可见地松了些。
虽谈不上信任，但至少，按他那刻薄话讲，不再是“碍眼的蠢物”。
没人拦着，杨采采也就顺理成章地跟在了江霖舟和他那个沉默寡言的侍女采月身后。
日子一久，倒成了这冷清宫殿里一道固定的景。
江霖舟住的地界儿，除了他睡觉和刚醒那会儿，简首静得像坟场，他不喜人多，伺候的宫人精简到不能再简，没事都缩在角落里当木头。
能凑到他眼前喘气儿的，除了采月就剩杨采采了。
对此，杨采采心里竟诡异地冒出点不合时宜的得意，真想揪住个路过的太监显摆：知道杵在那活阎王边上有多提心吊胆吗？当然，江霖舟离信任她还差十万八千里。
江云舟那次，她当着他面儿把橄榄枝撅折了，算是勉强证明自己没倒向武贤妃那头。
也因如此，江云舟没少指使些碎嘴的宫女给她添堵，江霖舟撞见过两次，冷着脸呵斥过，大约是觉得那些手段太低劣懒得计较。
一来二去，杨采采在他眼里，大概勉强算个“暂时能用、且脑子不算太蠢”的物件儿。
选江霖舟而非江云舟？这根本无需犹豫。管他母后出身是仙是鬼，一年后，板上钉钉的太子是江霖舟，未来的皇位也是他的。
江云舟？金玉其外的烂冬瓜罢了，那些如今还懵懂无知、站错队的世家，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杨采采脑子里飞快过着前世被清算的名单，春日暖阳晒得人发懒，她眯了眯眼。
真是……诡异的平静。
“采采。”采月声音没什么起伏。
杨采采抬眼，采月正把怀里那只油光水滑的狸猫往她这边递。
那狸猫，叫虎铁的，一张毛脸上明晃晃写着嫌弃，小爪子胡乱扑腾，黑眼珠子瞪得溜圆，活像杨采采身上沾了屎。
“怎么？”杨采采皱眉。
“劳你照看它片刻。”
“给我？它……”
“殿下歇着了。”采月朝槐树荫下努努嘴。
杨采采扭头看去，江霖舟西仰八叉躺在罗汉床上，睡得人事不省，黑发乱七八糟盖了半张脸，呼吸均匀。
杨采采嘴角抽了抽，江云舟那伙人都恨不得生啖你肉了，你倒睡得香？心是真大。
“又睡？”
“天暖了，殿下夜里总睡不安稳。”采月解释一句，把还在挣扎的狸猫往杨采采怀里一塞：“我去去就回。”
杨采采手忙脚乱抱住这沉甸甸、还带着股子野物腥臊味儿的小祖宗。
“喂，虎铁，老实点。”她避开那几根尖利的爪子，试图安抚。
“喵喵！喵喵！”虎铁叫得更凶，扭得像条上岸的鱼。
“虎头虎脑，叫你虎铁委屈你了？”杨采采没好气地嘀咕。
“喵～”虎铁一爪子就挠过来。
“嘶～”杨采采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这臭猫。
她吃痛，手一松。
虎铁矫健地一蹬腿，凌空跃起，精准无比地砸在江霖舟肚子上。
“唔……”沉重的毛球压下来，江霖舟闷哼一声，慢吞吞睁开眼。
黑发垂落，遮住他惺忪又瞬间聚起戾气的眸子，他一把撩开头发，视线刀子似的剐向杨采采。
“活腻了？”
“……”
杨采采捂着脸，委屈得要命：“殿下，您这宝贝疙瘩挠花了奴婢的脸，奴婢怕是要嫁不出去了，”嫁人？她压根没想过，纯粹是疼的，外加想博点同情。
江霖舟的目光在她渗血的伤痕上扫过，唇角勾起一丝恶劣的弧度。
“没这口子，你也嫁不出去。”
“为、为何？”
“脸圆得像个胡饼。”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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